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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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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3 章

……

芳業王府。

六角龍頭的宮燈已經亮起, 宮紗上繡著富壽延年的圖紋。燈影與樹影一同綽綽,安靜之中又顯幾分冷清。

秦太妃立在影重之處,玉簪挽發素衣簡約。她望著緊閉的大門, 雙手撚著一串佛珠。那佛珠倒是如常, 唯色澤油潤包漿深厚。

不知過了多久, 門外傳來動靜。她聽到下人們恭敬迎接這一府之主的聲音,眉宇間隱隱帶著幾分欣慰。

很快慕容梵和姜姒進了門,她淡笑著上前。

“你們是否要再用些飯菜, 或是來些清口的茶水?”

“不必了。”慕容梵回道。

她依舊笑著, “你們累了一天, 應是乏了, 那就早些歇息吧。”

慕容梵頷首,姜姒與她道了別, 夫妻倆往自己的院子而去。

燈影又重了幾分, 在夜色中分外的張牙舞爪。她立在原地, 久久未挪腳步。直到四周再歸安靜, 她才低低地嘆了一口氣。

不遠處的陰暗中, 慢慢走出一人,默默地站在她身後。她沒有回頭,顯然不僅知道來人是誰, 且十分熟悉。

“梵兒事事為我考慮周全,卻從不願意麻煩我。有兒如此,是我三生之幸。”她低語著,語氣越顯沈重。“當年我把他扔給陛下一走了之,也不知是錯是對?”

“為人父母, 計之深遠,你那時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他, 他亦知道,你又何必自責。”

重影變化之時,來人俊朗的五官忽隱忽現。若是姜姒在此,必能認出此人,因為此人不是別人,正是在三元城時陪在秦太妃身邊的江先生。

江先生手中拿著一件披風,溫柔地披在秦太妃身上。

秦太妃攏了攏披風,道:“縱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,可這些年來我並沒有盡到一個娘親應有的責任。無親生父母相伴之苦,我深有體會,卻不想我依然做了同樣的選擇。”

“芝兒,這不是你的錯。當年那般情形之下,你做的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
先帝生前,極其寵愛幼子。幼子聰慧過人,非常人能比,許是老父愛幼子,也許是老而犯糊塗,所以先帝曾動過將天下傳給幼子的念頭。

那時風言風雨,人心飄搖,多少人伺機而動,多少人煽風點火,最終皇位傳給了正嘉帝。哪怕正嘉帝是眾皇子中心性最為良善的一個,哪怕他能繼承皇位也有慕容梵的功勞,但人心難測,何況帝王之心。

帝王心性,最是不容任何危及自己君王地位之人。成年的君王若想對付一個年幼的皇弟,簡直是易如反掌。

秦太妃思前想後,決定釜底抽薪。她請旨去守皇陵,將幼子扔給了正嘉帝。正嘉帝全權接管養育幼弟的責任,慕容梵的命便有了第一層保障。她守皇陵是為慕容氏,這便是第二層保障。

“梵兒是個懂事的孩子,他從未怪過我,正是因為如此,我才更加自責。若他不是天家子孫,那該多好。”

江先生離她更近了些,兩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。

“有時候我想,這一切都是我的孽。若我當年不曾t執意入宮,或許他就不會生在皇家……”

“都過去了,你又何必對自己如此苛責?”

夜色已深,天際都黑透了。

“是啊,都過去了。”她望著皇宮的方向,喃喃著,“我也不是一個好娘親。”

而那邊慕容梵和姜姒已經回房,一番更衣梳洗後,夫妻二人如平常一樣屏退所有的下人,享受著獨屬他們的時光。

夜明珠生著暖輝,染著一室的寶氣華光。

姜姒踮著腳,欲取多寶閣中的一件玉器。她夠了幾下未能如願,轉頭看向慕容梵。慕容梵未有言語,長手一伸將那玉兔子遞給她。

她把玩著玉兔子,笑得嬌氣,“我正有所求,你便能如我願,我很是歡喜,我想你也應該很是歡喜。”

“自是歡喜。”慕容梵看著她,包容的目光讓她無處可逃,不管是她的人,還是她的心。“你想說什麽?”

“世人都說你芳業王是天家佛子,靈心慧性無人能及,你怎會不知我想說什麽?”

慕容梵聞言,垂眸,“我不願麻煩她。”

“她是誰?”姜姒抱著玉兔子,挨著他身邊坐。“他是你娘親,你若能麻煩她,或許才是對她的孝順。”

方才她看得分明,秦太妃雖然笑著,但那笑容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。

“母妃應是想為你做些什麽。”

“她已經為了做了很多,皇陵十二載,寂寞冷清無人知。若不是為了我,她何至於苦守那麽多年。好容易可以放下一切,又因為我而回到這京中。”

秦太妃在慕容梵十六歲之前,日日守著那死氣沈沈的皇陵,吃齋念佛清修苦熬,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異動。

十二年的母子分離,換來的是慕容梵與正嘉帝的情同父子,也奠定了慕容梵在正嘉帝心中的分量地位。

“她在等我長大,江叔也在等她。若不是為了我,他們早該逍遙山水。”

“母妃和江叔早就相識?”

慕容梵點點頭,“江叔是我外祖父的義子,我外祖父創立了聚賢會。我外祖父姓柳,我母妃自小跟隨養父母長大,她的養父姓秦。”

姜姒很是詫異,她猜到慕容梵和聚賢會關系匪淺,但沒想過是這樣的關系。

一時無言,唯明珠依舊。

像慕容梵這樣的人,早已將世間萬事萬物看得透徹,又何需旁人多說什麽。

半晌,她說:“慕容梵,我給你變個戲法吧。”

戲法是老套路,玩轉著帕子,然後變出一塊糖來。

這次的糖與上次不同,未摻牛乳,卻有果香。她將糖遞到慕容梵面前,一臉的嬌憨。“這是新口味,你嘗嘗。”

慕容梵看著她,如看一彎新月。新月美好而潔凈,卻長了兩邊勾子。勾子不知何時伸出了觸須,牢牢地抓住人心。人心變成了大金蛇,一口將那塊糖吞下,在口中囫圇地品嘗著。

“甜不甜?”她問。

“甜。”

再也沒有比更甜的糖了。

慕容梵記起自己的幼年,那時他常被先帝帶在身邊。

有一日先帝抱著他,突然嘆起氣來,“老兒子,你怎麽這麽晚才和父皇相見?朕陪不了你幾年了,若是你早幾年出生那該多好!”

老兒子是民間老父對幼子的稱呼。

那時他看著先帝,已經感覺到圍繞在先帝周身的死氣。垂老的父親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塊糖給他,慈愛地讓他吃。

他吃了。

那味道他記得很清楚,竟是極苦的。

他吃完糖後,先帝摸著他的頭,又嘆起氣來。“老兒子,你要記住,別人給的糖不能吃,因為這些糖啊都是苦的。”

後來先帝臨終之時,再次叮囑他,“老兒子啊,記住父皇說過的話,別人給的糖不能吃。你嘗過了別人的甜頭,終是要付出代價的。”

但是父皇沒有料到,他不僅吃了別人給的糖,也嘗到了甜頭,並甘之如飴地付出所謂的代價,因為這代價是如此之甜,甜到他上了癮,再也放不開。

……

半夜迷迷糊糊間,姜姒感覺身邊的人起了床。

她惺忪地睜了眼,意識不怎麽清醒地問了一句,然後聽到慕容梵說自己要出去一趟,讓她接著睡的話後,又重新進入夢鄉。

清晨醒來時,慕容梵還未回來。

慕容梵留了話給她,此時早已離了京。

原來昨夜裏是京外傳來的消息,說是二皇子病了。

二皇子被留在皇陵已有些時日,這些日子以來太子一直跟著陛下處理朝中事務。那些原本支持二皇子的人自然有所動搖,私底下沒少做些小動作。所以二皇子這次的病,實在是生得關鍵。

慕容梵這一去,就是四天。

四天後,他終於回府。

姜姒聽到他回來的消息,想也未想便準備去門口迎他。剛過一道月洞門,遠遠看到秦太妃也往那邊去,當即停下腳步。

方嬤嬤很是詫異,看著她。

她深深地嗅了嗅樹木的青氣,道:“母子連心,母妃必是有許多話要和王爺說,我還是先別往跟前湊的好。”

秦太妃在皇陵十二載,身邊只有一個心腹,那就是方嬤嬤。方嬤嬤比誰都知道秦太妃對兒子的牽掛,也比誰都知道他們母子的不容易。

她眼眶一紅,目光卻是欣慰,“王妃心善,奴婢有福了。”

“是我有福氣。”姜姒聲音漸低。“我以前從未想過,我這輩子能如此圓滿。”

許是這輩子太好太圓滿,她已經很久未曾想起上輩子的事。

很快她也會當母親,關於如何做一個母親,她不知道。但她想,無論她是不是世俗意義上的好母親,她都會是一個全心全意為了孩子的母親。

比如秦太妃。

秦太妃已經到了前院,打眼就看到慕容梵進府。

她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思念,也沒有表現得特別的熱情,而是如平常一樣淡然嫻靜,含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。

“這一路奔波,可是要先用些飯菜?”

問完之後,她也未有期待之色。

慕容梵道:“兒子確實有些餓了,勞煩母妃了。”

秦太妃聞言,先是怔了一下,爾後反應過來,眉眼間全是歡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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